燕云戬

空壳一具4

当日没多时,只见小喽啰到来相请,说道:“今日山寨里头领,相请众好汉去山南水寨亭上筵会。”

晁盖道:“上复头领,少间便到。”小喽啰去了。他七人收拾停当,定下看吴用抚须为号的计策见机行事,各带了器械,暗藏在身上,结束得端正,却来赴席。到得山南看时,端的景物非常,直到寨后水亭子前,下了轿。王伦、杜迁、宋万、朱贵都出来相接,只有林冲稍稍靠后,不远不近的离着众人,也不言语,只拱手答礼,邀请众人到那水亭子上,分宾主坐定。

酒至数巡,食供两次,晁盖和王伦盘话。但提起聚义一事,王伦便把闲话支吾开去。吴用把眼来看林冲时,只见林冲侧坐交椅上,把眼瞅王伦身上。

其实这时候林冲本没想什么,听着他们之间相互奉承的话语,好不无聊。神思放空,不觉得一碗一碗的吃酒,等突然听得王伦话语间有发付他们下山的意思时,自己已有七分醉意了。又见那王伦差遣三四个人去不多时,捧回来个大盘子里放着五锭大银。王伦便起身把盏,又不断奉承着晁盖七人,推说奈缘只为粮少房稀,恐日后误了足下,众位面皮不好,因此不敢相留。听着听着那王伦的身影,竟然与印象中的陆虞候相吻合。其实这许些年过去,那小人的样貌林冲早已记不得了。只是那忘恩负义的小人,受他接济承他恩惠,却得了个允他前途无量的口头承诺,便果断拿他性命去换前程。其实林冲恨他更胜高俅。风雪山神庙那厮被林冲一枪挑死,却还是不够解恨。想必那人跪在高俅面前,想着如何陷害他之时,与着王伦也是一般嘴脸。想来也是有些醉了,林冲就是越想越气。

吴用等人哪知道林冲所想,只见他不住的饮酒,还频频瞪视王伦,便觉得事情成了,开始出言相激,推说若是不能相容,便自行告退。重蒙所赐白金,决不敢领。推脱之间,王伦仿佛觉得诚意不够,亲自拿了木托盘,想将金银塞给晁盖,确忽觉手下生风,是林冲摔下酒碗,一脚踢翻了托盘。双眉剔起,两眼圆睁,坐在交椅上大喝道:

“你前番我上山来时,也推道粮少房稀。今日晁兄与众豪杰到此山寨,你又发出这等言语来。是何道理?”

知道林冲今日必然发火,晁盖等人还是吃了一惊,昨日那般温柔的人发起火来双颊微红,眉间郁郁之色未退反倒平添了三分怒气,双眼微眯闪过丝丝寒光,倒真像盯上了猎物的豹子。

吴用多少被他这气势镇住了些,匆忙调整情绪,好言劝道“头领息怒!自是我等来的不是,倒坏了你山寨情分。我等自下山去便罢了。”

王伦看着林冲不屑的一笑“这奴才又不曾吃多了酒,怎的恶意中伤于我?你难道不分上下了吗!”

上下二字仿佛真正激怒了林冲,大怒道:“量你是个落第腐儒,胸无点墨,怎做得山寨之主!”王伦听了恼羞成怒,拔了一边小校腰上别的大刀便要砍向林冲。林冲把桌子只一脚,踢在一边,抢起身来,抓住王伦执刀的手,又出一脚将他踢到一边。

“你是一个村野穷儒,亏了杜迁得到这里。柴大官人这等资助你,周给盘缠,与你相交,举荐我来,尚且许多推却。今日众豪杰特来相聚,又要发付他下山去。这梁山泊便是你的吗?你这嫉贤妨能的贼,不杀了要你何用!你也无大量之才,也做不得山寨之主!”再次吐出这些话,林冲仍然觉得心中大石落地,身上的旧伤都爽利不少。

那王伦竟还敢笑,似乎是因为挨林冲一脚有些吃痛,阴恻恻的笑了几声道“杀我?你敢吗!”

林冲听了更觉得他无药可救,到了这时候还在口出狂言,只狠狠地瞥他一眼“到了这时候,我林冲还有什么不敢!”

再出一脚,将王伦手中的刀刃踢到空中自己接住,一把明晃晃的刀来,掿的火杂杂。杜迁宋万几个有心相救,又见林冲这般凶猛头势,谁敢向前,林冲拿住王伦,也懒得看他一眼,手起刀落,一下子扎到心窝里,招式干净利落,半点不见拖泥带水。这一刀吓着了在场所有人,就连制衡着杜迁宋万的阮氏兄弟,

手里的短刀也偏了几分,也是,这才是八十万禁军教头该有的风采。

林冲高高跃起,双脚踢翻了亭子的草棚,看着阳光照进来,深深吐了口气,仿佛胸中浊气尽数吐了出去,今日天气很好,暖和的光束照进来为林冲暖了暖身子,缓缓道“掀开这纸糊般的木顶方才见得天日”

终于卸下了面上罗刹般的凶狠,又换上了平日里不悲不喜的表情。且听林冲虽说语气还有些愠怒,但说出的话确实劝宋万几人跟随王伦何时能有出头之日,问他们日后又作何打算。

杜迁宋万朱贵三人想了想,林冲也示意阮家兄弟放开了他们,他三人走到下手向林冲拜倒“愿随哥哥执鞭坠镫!”

晁盖等慌忙扶起三人来。吴用就血泊里拽过头把交椅来,便纳林冲坐地,叫道:“如有不伏者,将王伦为例!今日扶林教头为山寨之主。”

“差矣,先生,我今日只为众豪杰义气为重上头,火并了这不仁之贼,实无心要谋此位,却让此第一位与林冲坐,岂不惹天下英雄耻笑。”林冲话说的热血,可近前几人看的分明,林冲面上似白纸一般看不出喜怒,仿佛刚刚火并王伦的不是他,他只是吃了饭菜,出来散散步而已,眼里的怒火退了,空荡荡的,什么也看不见。

却说林冲此刻一腔怒火已经退下去了,脑袋有些蒙,周身出了些汗,想是吃多了酒又和那厮生了一场气,有些寒意,踢开棚顶,现在阳光下方才觉得回到人间,只想回去睡上一觉,思绪漂远了,嘴上却还依着记忆说出当日之言。

勉强将思绪扯回来,将手中染血的尖刀扔到一旁,朗声道“林冲虽系禁军,遭配到此,今日为众豪杰至此相聚,争奈王伦心胸狭隘,嫉贤妒能,推故不纳,因此火并了这厮,今有晁兄,仗义疏财,智勇足备,我今日以义气为重,立他为山寨之主,好么?”

晁盖忙道:“不可!自古强兵不压主。晁盖只是个远来新到的人,安敢便来占上。”

林冲把手向前,将晁盖推在交椅上,叫道:“今日事已到头,请勿推却。若有不从者,将此王伦为例!”

晁盖见他言语诚恳,毕恭毕敬,又看向吴用等人,见他们纷纷点头,才好答应下来。众人就于亭前参拜了,又叫去山前山后,唤众多小头目,都来大寨里聚义。

自此晁盖便坐了梁山第一把交椅,吴用,公孙胜被林冲让到了第二第三,再要让时,晁盖、吴用、公孙胜都不肯。三人俱道:

“适蒙头领所说,鼎分三足,以此不敢违命,我三人占上。头领再要让人时,晁盖等只得告退。”三人扶住林冲,只得坐了第四位。紧接着刘唐坐了第五位,阮小二坐了第六位,阮小五坐了第七位,阮小七坐了第八位,杜迁坐了第九位,宋万坐了第十位,朱贵坐了第十一位。梁山泊自此是十一位好汉坐定。山前山后共有七八百人,都来厅前参拜了,分立在两下。

晁盖又与吴用等众头领计议:整点仓廒,修理寨栅,打造军器,枪刀弓箭,衣甲头盔,准备迎敌官军;安排大小船只,林冲教演步兵枪棒,阮氏兄弟教演人兵水手,上船厮杀,好做提备。不在话下。自此梁山泊十一位头领聚义,真乃是交情浑似股肱,义气如同骨肉。

林冲想着此一世有许多细微之处都有变故,也许,也许妻子也有活路也未可知,况且只是打听打听,不算改变现状,又见晁盖安顿各家老小在山,蓦然思念妻子,存亡未保。正好当日晁盖布下宴席,几个头领一起吃酒,遂敬酒之时将心腹备细诉与晁盖道:

“小人自从上山之后,欲要搬取妻子上山来。因见王伦心术不定,难以过活,一向蹉跎过了。流落东京,不知死活。”

晁盖看林冲提起妻子,眼中竟少了那些郁闷,仿佛又活了起来,忙道:“贤弟既有宝眷在京,如何不去取来完聚?你快写书,便教人下山去,星夜搬取上山来,以绝心念,多少是好。”

林冲当下写了一封书,叫两个自身边心腹小喽啰下山去了。不过两个月回来,小喽啰还寨找到林冲时,他正在与晁盖仔细说着最近山寨周边的情况和教习枪棒的成果,吴用公孙胜并阮氏兄弟也在旁听,那小喽啰见到林冲突然踌躇不已,缓了缓小声说道:

“直至东京城内殿帅府前,寻到张教头家,闻说娘子被高太尉威逼亲事,自缢身死,已故半载。张教头亦为忧疑,半月之前染患身故。止剩得女使锦儿,已招赘丈夫在家过活。访问邻里,亦是如此说。打听得真实,回来报与头领。”晁盖听闻,忙回头看林冲,看他听得拳头紧握,指尖泛出血来,本以为他会情绪激动,其他头领也都面露惊慌之色,看向林冲,生怕他气的跑去京东与高俅拼命白白断送了自己性命,旁边的吴用忙伸出手握住林冲手腕,想叫他放过自己的手掌,却又不知该怎么宽慰。上梁山来,多听底下熟悉林冲的小喽啰说过林冲的遭遇,想来林冲一直忍辱负重都是为了与他娘子相会,却不知此时…

这边林冲上一世娘子亡故的消息是上二龙山时鲁智深同他说的,当时鲁智深陪他喝了一夜的酒,回来梁山又过了数月他才缓过来,此一遭,竟连面也没见上,娘子便早早去了,都是受他连累。思及此处,林冲如遭当头棒喝,视线都跟着模糊了起来,终究是害了她啊。林冲不想在人前失态,叫人拿了银子款待了这名小校,低头不语片刻,拱手做礼,推说身体不适,自行退下。

晁盖等人见他这样悲痛仍能想着宽待属下,更对他敬佩几分,知他需要独处,忙应允了,几人纷纷起身想送他离开,确见他晃晃悠悠逃也似的快走了两步,竟是要倒,身边阮小七手疾眼快扶住了他,几人忙凑过来,林冲只觉得视线一暗,头脑昏沉,耳边有焦急的呼声,但身子酸软挣不起来,便也由着意识混沌,昏死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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