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云戬

空壳一具15

寨里头领晁盖等众人,擂鼓吹笛,下山来迎接。把了接风酒,都上到大寨里聚义厅上,扇圈也似坐下。女头领扈三娘、顾大嫂同乐大娘子、李应宅眷,另做一席,在后堂饮酒。正厅上大吹大擂。众多好汉饮酒至晚方散。新到头领,俱各拨房安顿。

宴席间,林冲看见吴用和晁盖交头接耳频频看向自己,就知道怕是躲不掉一顿啰嗦,早早尽了礼数便偷跑出厅去,叫晁盖吃酒到一半,只一眼没看着,他人就不见了。自己是山寨的大头领,如今兄弟多了,又不能像当初一样几句话散了席,心里的火直接被拱了起来。等席上一众人或被送回房去,或醉倒在厅上,晁盖吴用两个才深呼一口气,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大步往外走去。他们先去了林冲的住处,那儿并没有人在,问了底下人才知道林冲本来睡了,却不到一个时辰便醒过来拎着器械出门了。天色太晚了,又不知道他能去哪,吴用建议先往断金亭去看看,那里离两人的住处也近,实在找不到就只能明天再说。

快到断金亭的时候,他们看到有一个纤瘦的身影着一把花枪舞的起性,晁盖叹了一句果然还是军师了解教头,哪怕夜里看不清楚,光凭影子也知道定是林冲,除了他,谁还能这么瘦。黑灯瞎火的在悬崖上舞枪,也只能是这个林教头。

两个人在一旁坐了,看那道影子上下翻飞,长枪刺破空气,竟给人一种紧张感,他一个人舞枪舞出一种千军万马的气势来,与以往他们看到的观赏性较强的不同。看着看着,林冲突然停下身形,将枪随意的杵在地上席地而坐,可能是累了,在安静的夜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,叫晁盖两人听得清楚。突然,林冲的影子像他们一转。

“什么人!”

“是晁盖并军师”晁盖朗声应他

“天王哥哥和军师怎的来这儿了?”黑影朝他们走过来,走的极慢,待到面前才发觉林冲累的满身是汗,汗珠顺着鬓角的头发滴下来,打湿了领口。

“教头起烧了?怎么脸红成这样?还是谁惹了我们教头,怎么这般狼狈模样。”晁盖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披在他身上,这会儿梁山上已经有些冷了,林冲本身穿的不厚,这一出汗背后布衣都渗出汗渍来,断金亭又处在风口处,再结实的人也禁不住这么吹风。

“没…小弟…闲来无事…”林冲话说的断断续续连不成句,眼神躲闪也不敢看晁盖吴用,总不能告诉他们自己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怕晁盖怪罪,日有所思夜有所梦,夜里便梦见了晁盖上一世的死状,吓得惊醒过来,再不敢入睡。来这里舞枪也是下意识的遵循了前世的旧习惯,等他将一阵心悸缓过来,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断金亭了。看他俩人担忧的看着自己,甚至有直接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的冲动。可也就一时冲动罢了,终究张了张嘴没有开口,只一味地低着头。

长久的沉默更引起了两人的怀疑,吴用伸手探他的额头,林冲下意识的躲闪,身后却有碎石,让他踉跄几步,要不是晁盖捞他,他怕是直接要坐在地上。这一摔更让他心慌,平复下去的情绪又涌上来,心里没来由的委屈。他无法回答晁盖吴用的疑问,甚至这些关心的问候在他耳边就像逼问一般,让他登时就想逃离。

“小弟…身体不适,就…就先回去了”林冲挣开晁盖扶在他腰上的手,忘记了身上还披着晁盖的袍子迈开长腿快步往远处走,也不看方向。

“唉,教头!”晁盖看他心不在焉,走的哪里是回住处的路,无措的看向吴用

吴用觉得林冲的状态和前些日子自己担心宋江时有些相似,只是他更极端,不愿意和身边人诉说,他总是这样沉闷,万事全自己闷着,难怪身子总是不好,都不比自己这个书生,慧极必伤,情深不寿。

“教头情绪不对。咱们悄悄追去看看罢”

两个人做贼一样跟在林冲很远处,要不是林冲手里拿着个灯笼,早就看他不见了。来到一片林子里,林冲放下灯笼又开始挥舞起他的丈八蛇矛,这次更是枪枪使劲全力,一枪插进棵枯细的树干里,生生崩碎了树干还不解气。不知又过了多久,林冲一点力气也没有了,躺在一地的落叶中扔了枪,晁盖想去扶,被吴用拉住。只见林冲将一臂横在脸上遮住双眼,隐隐传来哭声。哪怕林娘子的死讯传来时,也没人见他放声哭过,只偷偷瞧见他流下两行清泪,便马上抹去了。二人的心仿佛被狠狠抓了一下,却还是顾及他的面皮没有上前,给他些空间让他自己缓缓。又过了一会,哭声渐止,晁盖耐不住性子上前去看,才发现林冲就这么在一片狼藉中睡着了,眉头紧紧皱着,身子也在寒风中发颤。许是累狠了,晁盖抱他起身他也没醒,反而寻着热源又往晁盖胸口靠了靠,猫儿一样,让晁盖心都化了。晁盖和吴用对视,两人都摇摇头,送林冲住处的话,恐怕安顿完天都亮了。干脆三人都去了吴用屋里,挨的近加上吴用又没有家室,三个人住也算宽敞。给林冲换了吴用的衣服,没成想他穿着衣摆有些短,尺寸还有些宽大,害的吴用被晁盖笑了好一阵子。

第二天天大亮了,晁盖吴用两个起身也没叫醒林冲便去了聚义厅,梁山接近午时有堂会,一般是汇报每日巡逻情况,山寨大小事务的,此时的堂会并不点卯,没事做的头领来与不来都行,但毕竟大多都是刚上山不久的,对梁山状况并不熟知,大多也都抱着来听听看的心态出席。晁盖吴用宋江坐头三把交椅自不必说,林冲是从最初设立堂会,必每日早早到来,雷打不动,今日难得人来的齐了,林教头的椅子上仍然空荡荡的,他坐的又靠前,果然还没等晁盖发话,就有人跳出来问怎么不见了林教头

“教头昨日…故此…然后…,就由小生替他向各位头领告假吧”吴用知道这些个新头领在攻打祝家庄的时候便已与林冲有些交情,便说林冲昨日练武到深夜,结果害了风寒,叫他俩碰见,送去了吴总那里将养。不想今天众人都到了只差他一个,其实本来不必告假,只是他这么说,也算堵住众人的嘴。

“教头哥哥好生奇怪,怎的大家都在吃酒,他自己练武,怕不是吃不惯这儿的酒肉,要不俺去那东京城里,给哥哥绑一个厨子回来”李逵经祝家庄一役算是彻底认了林冲这个哥哥,只觉得除了宋江,林冲待他也是极好的,也总维护着他。只是这哥哥与其他兄弟确实差别太大,吃得少,说的少,倒是总笑眯眯的。

“铁牛兄弟有心啦,林教头嘛,正好他不在,晁盖正有事想与众位兄弟说了…”晁盖想着,之后一定还有许多兄弟要来上山入伙,便将林冲在东京的遭遇,在梁山的病症,林冲沉闷性格的来由如数家珍一般倒给众人听,生怕再来一个当初李逵那样口无遮拦的,再惹了他去。

林冲的名号还算穿的广,但江湖人也只知道他得罪了高俅,被陷害发配了去,并不知道细节。这一听不免唏嘘,现在梁山上已有了些像林冲这样的曾在官场的人,更是痛骂朝廷无能,连一向忠心的宋江也没了言语,只能连连叹气。林冲的故事没有跌宕起伏,只有一味的沉痛,叫人不得空喘息。听戏的人尚且气的捶胸顿足,戏中人该有多痛。

从一片哀叹中缓过来,众人又商议了一些大小事务,说的多了些便误了午饭。干脆着人再备宴席,只是不可再多饮酒,用过了饭食,还要各做各的事去。铁牛嚷着那教头哥哥还没起身,不如叫来一起吃,人多也添些热乎气。晁盖称好,刚想说自己去见他,便见一众头领也都有起身的意思,于是六十余人浩浩荡荡往吴用家里去,场面颇为壮观。

林冲睡得迷糊,隔老远便听见铁牛的叫嚷。他神识不清,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青天白日睡在别人房里,烦的拉起被子蒙在头上。可铁牛并没有给林冲机会,第一个冲进来推搡他催他起身。林冲气的恨不得揍他一顿,冷声问道

“这般时候了,兄弟不自睡去,来林冲这里做什么?”

这句话进来的人都听到了,屋里霎时安静下来,林冲在他们心中向来是及其有理数的,晁盖也说过,林冲礼数周全到令人发指,还是头一次听他冷言冷语。

“铁牛,你快去睡吧,我真的困的不行,恕不远送。”一屋子里就只有李逵没个心眼,还要叫他,听他冷言拒绝也没当回事。

几乎没有人知道林冲是有起床气的,因为山寨上大多都是男人,常常整日整夜的喝酒,第二天能从床上爬起来就已经很不易了,早先像林冲这样每天早起舞枪然后去演武场指导,再去堂会的根本没有。但是昨夜睡得实在太晚,被他们叫醒,林冲只觉得困的恨不得离开这美丽的人世,连面前的人是谁都快分不清,哪里能有什么好心情。

众人意识到原来林冲有起床气,都忍着不敢发作,吴用是第一个笑出声的,然后…就一发不可收拾。

林冲听到很多人的笑声,长年的谨慎终于唤醒他的理智,用毕生的涵养压下火气,掀开被子就是铁牛一张大脸和背后黑压压的人群。据阮小七给后上山的兄弟讲,林冲当时脸红的像扈三娘的胭脂,一时无语羞愧的居然重新躲回被子里,再不做声了。

铁牛憨直的问道“哥哥脸怎的这么红”见他不答话还伸手掀他被子接着问“该不会是烧傻了吧!”

林冲哪里敢答话,只双手死死地抓紧被子,但力气哪有李逵大,眼见被角透进光来,却听晁盖说道

“教头面皮薄,刚起身还没更衣,走走走,咱们外面等去。”

“都是兄弟,换个衣服怕甚…俺”也不等李逵说完,一众人便给他拉到门口,关了里屋的门,独留这黑厮在风中凌乱。林冲见四下没人了才从被子里钻出来,身上的衣服很不合身,看就不是自己的,这屋子像是吴用的住处,昨晚的种种一一浮现,想来是吴用晁盖送自己来这儿的。桌上放着一套衣服,是晁盖刚刚派人去林冲住处取来的,他听院子里还有交谈声,便快速换好了走出来,红着脸被一众人簇拥着离开了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据可靠人士阮某人道,再也没见过林教头睡懒觉

评论(7)

热度(204)

  1. 共10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